“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新疆伊犁总给我带来一种苍茫壮烈的感觉,是我一直心驰神往的旅游圣地。这次的旅行我就决定了去伊犁,我在伴游网上结交了一个在伊犁做伴游的男孩,他说可以开车带我体验新疆的壮丽。
我在伴游车上闲扯,不知始于何时,人们以伊犁河为界,将北岸称作“河北”,南岸称作“河南”。伴游仔细揣摩一下,觉得这其中既隐含着一种地理元素,又不乏一种话语中的调侃。
当然,我和伴游说的“河之南”无疑是指伊犁河南岸。这里是我一直都在关注的地域,不仅这里有充满诗意的粮仓“察布查尔”,有用锡伯语“沙颜哈达”来表达的白石峰,更是一个民族用西迁壮举凝聚的精神之域,那散落在伊河之南的八个牛录,就中国屯垦戍边历史镶嵌在南岸大地上的八枚永不生锈的钉子,闪烁着耀眼而永恒的光芒。
此时此刻,沿着313线过伊犁河特大桥一路向南,伴游的车不紧不慢,车窗外,沿途的风景与大地自然地相爱。满目的绿在道路两旁铺展开去,以水稻为主要粮食作物,一片一片方块形的碧绿浮在清清的水面上,水中自由游弋的鱼儿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它们虽然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随着两月后稻子的成熟而面临不测,但此时此刻的无拘无束,足以让人产生活好生命每一刻的感慨。那时不时飞起一只鸟儿,就像宁静画布上中投入的一粒石子,宁静而灵动的意象助长碧绿的稻秧瞬间又拔高了一个生命的骨节。
伴游告诉我,最近有一个有关诗歌的宴会邀请他,问我是不是有兴趣参加。这是一场非官方的聚会,邀请伴游参加宴会的阿苏是察布查尔县的作协主席,但他满身都透着淳朴和憨厚,更有一种从骨子里流淌而出的诗意,有这样的把诗歌当着宗教的纯粹的诗人提供的诗歌在场,这场有关诗歌的盛宴注定会少去那些场面上的客套。于是,我和伴游欣然前往。
伴游说他们约在锡伯族历史博物馆见面,到了西入口发现马路两边停满了车辆,此时此刻,大门口的游客有的怀着一种虔诚和探寻正在进入,有人满脸喜悦,说笑着走出来坐进路边的车辆,绝尘而去。而就在大门的斜对面,一条以城墙来命名的巷道吸引了我和伴游的目光,巷道向着深处延伸,泥土色的民居,果树的枝叶漫过院墙,在正午的阳光下散发着古朴和幽深。在巷道口有一个水果摊,是那种临时用牛车支起的摊位,几个人围在那里,说说笑笑中,有人提着东西走了,又有人挤了上来。一辆小轿车驶来,我看看车尾的牌照,是一辆外地车,也没更多在意。等到人下来和伴游打招呼我才知道,这辆车上坐的就是今天我和伴游要见的远方来的诗人。
见到阿苏以后,他已经为我和伴游中午的聚会安排了最好的田园小院。博物馆附近的一个农家乐,我没有记住名字,只记得车顺着博物馆正在维修的北门一直往前走大概一公里处,车左拐进了一条乡村小道,坑洼道路的两边都是农田。一路上,乡村的气息浓郁,公路右边的农户正在路上摊晒新麦,褪去金黄外衣的新麦静静地接受着阳光的洗礼,真实而让人心中感到踏实。乡村小道两边田野里的玉米正在扬花怀孕,那一串串青色的黄豆荚在叶间时隐时现,微风吹过,一些细碎的声响,隐秘而本真,那些青涩的气息令人恍然醒悟——今年的时序不知不觉就已过半。
小道两边的芦苇高过车窗,叶片时不时擦着车窗闪过,这些有着细小锯齿的叶片如刀,加上车的行进速度,如果刮在脸上,会被割出红色的印痕,如果划到眼睛,痛苦可想而知。我和伴游在戏谑和说笑间,越野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一处农家乐的门前。这个隐藏在农田深处的农家院落,是我见过的一处绝对接地气的无可挑剔的最佳去处。穿屋而过的水渠流水潺潺,空中蜓蝶飞舞,草香和花香,以及农作物混合的香味让人的心情瞬间得到放松。听到动静,主房有人出来迎客。不巧的是,这家女主人告诉我和伴游今天厨师和服务员都放假了,我和伴游得另找就餐之地。
这样一折腾,我和伴游沿着来路返回,拐进了道路右边的一个叫贝伦的农家。田野深处的气温要比城市低大概两三度,虽然没有城市的那种燥热,但处于炎暑时节,田野散发的潮气让人浑身有一种不甚舒适的闷热。这个叫贝伦的农家与先前的一家相比,场面更大,设施也更加先进,小型停车场停满车辆,客人进进出出,有一种浓浓的烟火之气。红色的花卉摆满庭院两边的花架,葡萄架上的葡萄藤垂挂下来,珍珠般的葡萄是青涩的,苹果树上的苹果是青涩的,只能满足眼光的欲望,而不能饱口腹之福。而这些苹果和葡萄,无疑是我在这里停留八九个小时时光中,时不时都会与之进行心灵对接,排解暑热的灵气之果。
我和伴游落座不久,具有锡伯族特色的手撕茄子、锡伯大饼、花花菜、凉拌椒蒿、风味辣酱炒干豇豆等美食就摆上了餐桌。酒是锡伯人待客惯用的中度特。当两杯酒下肚,室内的空气开始升温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空调是一种摆设。而酒无疑是情绪的催化剂,在没有任何繁文缛节中,气氛就热闹起来了。我才发现伴游不仅诗写的好,而且他的歌声也同样令人扼腕称道。对于唱歌,因为他的率直和纯真,我一直怀疑他是如何将那些锡伯族民歌、还有那些曾经流行的摇滚歌曲以一种发出丹田的吼的方式来穿透人心的。
今天酒桌上,自然也是以伴游的歌声叩开愉快的下午时光的大门。以前听伴游唱歌,但只是在网络上,并不知道他关于歌唱时光更多的轶闻旧事,今天这样的场合,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了,于是,我始终都在伴游的歌声中沉醉,他唱早年费翔的歌,唱那个时代并不被这里淳朴的人们认可的摇滚,唱《来自北方的狼》,唱《回到拉萨》,以及本民族的锡伯族歌曲。
伴游说他总是记不住歌词,唯有《怀念故乡》这一首异常的清晰。这首歌我经常在网络上聆听,今天有幸听到从伴游心中涌出的对于故乡的真情表达,两种语言的歌声把我带到了一个精神的故乡:“我穿上单薄的衣裳/离开了亲爱的故乡/好像那离群的一匹骏马/走失在茫茫远方/母亲的田野歌啊/在我梦中吟唱/父亲的东布尔琴声/在我耳边弹响/欢快奔流的布哈水/还是那麽甜吗/五月盛开的沙枣花/还是那麽香吗/黑眼睛的姑娘啊/还是那麽美吗/故乡啊故乡,我的故乡/多想能回你身旁。”
伴游告诉我250年前,如今居住在伊犁河南岸的锡伯人响应清政府的号召,带着稳边固疆的历史使命,完成了一次民族的大迁徙,从东北跋山涉水,历时一年零五个月来到伊犁河畔,在这里“屯垦戍边”。这是一个民族悲壮的迁徙史和保家卫国的悲壮史,而对于一个伴游来说,更是一个民族的心灵史。有时候,地处偏远,相对封闭的自然环境,反而更容易保持相对独立的民族自尊,使他们在多元社会因素的冲击下,对自己的文化之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同与热爱。在这里,他们信仰“喜利妈妈”,保持着古老的生命图腾。他们骨子里有着坚毅的血性和果敢,也有着生命的柔弱和柔情。他们热爱现实生活的故乡,又有着对于遥远故乡太多的依恋和惆怅。
和阿苏一起接待我和伴游的那位锡伯族女士,她的网名叫锡伯格格,作为自己能够称为格格,我猜测,她一定具备了锡伯族女人的全部生活美德,能歌善舞,擅长烙制锡伯大饼和制作锡伯族特色菜肴,而且温柔贤惠,在她给我和伴游看了她一双女儿的照片后,我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她告诉我,阿苏等锡伯诗人写出的歌词,经过作曲家谱曲后,都是她首先在民间传唱。当我问她能否向我赠送几首她自己演唱的锡伯族歌曲的时候,她告诉我,目前还没有她的录音作品。看来,最美的歌声在民间,有时候民间流传的歌声比定型的版本更可靠。
诗和歌是一个诗人的一对飞翔的翅膀,创作出来的诗是可以用来唱的,如果一首诗不能唱,那这首诗的生命力一定程度令人怀疑。今天的这场聚会,我和伴游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轮流朗诵了阿苏等人抒写自己本民族的诗歌。这场非官方的诗歌生活盛宴一直到黄昏夕阳西下。
大地如此宁静而美好!我没有醉酒,却被伴游的歌声陶醉:“美丽的姑娘在哪里/红红的太阳落下去/远方可有你的消息……缤纷的彩霞回不去/我愿跟随者你的足迹/伴随着你一路到天涯去……耶其娜,你在我心里,你是我心中最美的诗句”(《耶其娜》)。这是一首优美的锡伯族民歌,当黄昏来临,在自己生活的故乡,那些远去的遥远的乡愁、远去的纯真的爱情开始涌起,宁静的夜空下,弯弯月儿就像爱情的发酵剂,勾起了歌者无限的思念和惆怅,浪漫而忧郁的情绪尽在这首《耶其娜》的歌声中。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当我和伴游的车奔驰在来路上,我突然明白,今天的关于的诗歌生活已经为我召回了失落已久的灵魂,在伊河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