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哈尔滨之行

哈尔滨，我第一次独自旅行的目的地，我不会忘记你。你在年轻中衰老，你磅礴的历史，你多元的建筑，你仍然深深吸引着我。

孤独的人，大体有两种。前者在生理或心理上，与众人格格不入，内心渴望社交，却碍于面子或其他原因，无法与人沟通。后者，通常对社交感到疲惫，认为与人社交是一种十分麻烦的事。唯有孤身一人时，才是最放松的时刻。

我想，我可能属于后者吧。

为了避开五一长假的旅游高峰期，我选择在五一前几天出发。

人活在世上，总要搞清楚为什么活着，以及活着的目的，尽管所谓“目的”也许并不存在。可毕竟我们是人，我们拥有地球上最复杂的脑袋，若不给这脑袋一个存在的理由，它不会让人心安理得的活在世上。

旅行之前，我虽未做好规划，内心却有着很明确的目标。摄影便是我的终极目的。有了目标的旅行便快活许多。

如开头所述，这趟旅程是我自己的旅程。无论如何，在我刚刚成年的第二个月选择一趟单人旅行，应该会给自己带来些需要的阅历。

说起出游，便不得不说我国的基建成就。现如今想去哪，只要有一部手机便没问题。若把我放在九十年代，我想我可能不会有前往千里之外城市的勇气。

越往北走，天黑的越晚。行至山海关，天色完全暗下来。这时我才发现，我已跨过了整个河北。再往前便是辽宁的地界，我终于出省了。

相比白天车厢的嘈杂，我更喜欢夜晚车厢的寂寥。车厢里人虽然不少，真正谈话的，只限于同行者之间。陌生人脸对着脸，哑巴似得低着头看手机。若不是我手机没电，还正巧没带充电宝，我大概也会像他们一样吧。

深夜降临，我也快撑不住了，大脑分泌出褪黑素让我眼皮沉重。这期间我断断续续醒来睡去，到了四点多，我站在列车门前，企图看清门外景色，简直徒劳。夜黑的仿佛回归原始世界，我看到我们穿行在幽深的山谷中，蝙蝠拍打车窗，猎豹紧紧跟在车厢后，妄图一扑而上。突然另一辆火车擦肩而过，空气被撕裂的巨大声响，提醒我我仍然活在二十一世纪。

下车后，我提着行李箱，感受着哈尔滨炎热的空气。我愈加觉得全球变暖现象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倘若极北之城的哈尔滨在四月分能热到二十度，那南极的冰川融化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了。唯一需要担心的，恐怕是人类将要面对的后果。人类能摧毁地球吗？我认为不可能，人类无法彻底摧毁任何东西，人类能摧毁的，只有自己。即便世界上所有核弹全部引爆，生命的萌芽仍然会在未来某天重新破土而出，然而人却早已消逝。

走至哈尔滨西站的地下停车场，接站的师傅很热情的操着东北腔和我打招呼。我不断点头。热情仅止于开头，一路上他都沉默如一尊雕像。直到将我送至酒店，他下车帮我打开后车厢，说了最后两个字，再见。

进旅馆休息一阵，下午我拿着相机走到索菲亚广场，这座由俄国人始建于二十世纪初的教堂将我的视线牢牢锁住。巨大圆形顶棚上的金色东正教十字架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我迫不及待举起手中相机，按下快门。

鸽子们等待着窸窸窣窣的游客们扔出手中少得可怜的玉米粒，它们已然习惯游客的投食，吃累了，便飞向高高的塔顶小憩一会儿。

除了壮丽的索菲亚教堂，阿列克谢教堂同是一道不容错过的风景线。与已被完全商业化的索菲亚相比，阿列克谢完整的继承了它原有公用，在文革结束后，哈尔滨政府开放了阿列克谢教堂，使其可以进行宗教活动。

我虽是无神论者，当我走进教堂那一刻，还是感受到某种庄严存在。天主教堂的负责大妈一看有年轻人来，兴高采烈，领着我往台阶上走。进了教堂大厅，她嘴唇不停，唾沫飞的到处都是，向我介绍天主教的好处。我看着她，她的眼神很坚定，没有丝毫疑惑。这大概就是信教的人吧，我想。他们从不迷茫，他们生而为主，他们的大脑仿佛受到了洗礼一般，无比坚定。

随后台阶上又上来一个大妈，她领着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女孩带着眼镜，眯着小眼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领着女孩的大妈指着十四幅在教堂里围成一圈的耶稣受难图，随后拉上我一起讲解。从耶稣被宣判死刑，到耶稣被放入墓中。大妈用朴实的东北口音，将耶稣受难全过程形象的勾勒出来。我虽然很感动，却也很想笑，毕竟大妈一口一个“那耶稣就老惨了！”，不断触及我可怜的笑点。

日落时分，我站在松花江边上，望着湍流激荡的大江，映着日落，心里不断发问，为什么会有人在江边上屙屎屙尿？刚才我经过铁路桥下时，正正好踩到一根又粗又长的屎橛子，把好好地气氛全破坏了。看来我们现在嘲笑印度是个充满随地大小便的国家，还为时过早。

回宾馆前，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鞋刷，在洗手间里刷了三四遍才把味道刷掉。

我总以为，一个好的旅游景点，不止是大量商业化，而是在商业化的同时，能最大限度保留住景点引以为傲吸引人的特色。我们在这方面做的远远不够，太多商业化让所有景点看上去并无差异。哈尔滨的中央大街，可以是北京王府井，亦可以是上海南京路。前者与后两者相比，明明有着更加吸引人的特色，充满历史的建筑是中央大街更甚于后两者的地方，却偏偏要选择与后两者同化，成为了一条彻头彻尾的商业街，所谓“历史建筑”也不过是挂上了OPPO和VIVO广告牌的欧式小楼。对于这点，我只能深表惋惜，感叹商业的力量是无比强大，毕竟它驱动的是人心底里最强烈的欲望，贪欲。

下午时分，我乘着松花江索道横跨过江，准备去太阳岛风景区。古人有云，高处不胜寒。当你坐在距离松花江将近一百多米的高处的缆车上时，这种壮丽的景色，也只有你自己能欣赏，能体会。那是一个没有太阳的下午，风很大。

太阳岛之行我并不想多说，这座五A级景区里除了一些古老建筑外，只剩下些艺术馆和需要花钱才能进去的地方。走到沙滩上，我望着对岸的道里区，一座座高楼横亘在我面前，仿佛没有尽头。

回到道里区后，我坐上前往宾馆附近的公交车。要问这趟哈尔滨之行给我最深的感触是什么，我想不止是建筑、风景、历史之类的，更重要的是我看见这座年轻城市的血液早已干枯。清扫大街的工人是老人，街边卖煎饼果子的是老人，公交车司机的年龄也不小，而公交车上一眼望去全是黑中带白的发色。最夸张的一次，公交车上一共八人，除了我以外全是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东三省的人口外流，在哈尔滨体现的尤为明显。这座极北大都市的人口，近几年从一千多万锐减至九百多万，其中的原因不得不探讨。

临走前，我又去了趟731部队遗址。地上的黑石子让整个场地庄严肃穆许多。我看到的大部分是残骸，战败前日军早已将大部分证据销毁。走进监狱，一阵阵风穿过钢铁搭建的走廊，我脊柱发冷，耳边响起阵阵低语。看着角落里的焚化坑，又望向尽头的监狱地基，七八十年前的这里，有多少人死去？他们如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等待他们的只有细菌实验，死亡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这是一场民族血祭，一场用弱者生命献祭的战争。

我愈加感觉手中的相机沉重。人类总自诩为高等生物，总以为自己是有理智的，可历史无数次证明，所谓的“理智”，不过是一种从众效应罢了。大家都不去做的事，自己不做，自己便是有理智的。大家都去做的事，自己不去做，自己便是丢失理智的人。丢失理智的人会遭到社会排挤，甚至被当做精神病隔离开来。

消除杀人罪恶感的办法，莫过于将被杀者当成“非人类”。当日军将占领区的中国人都当成“非人类”以后，杀害这些中国人自然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倘若军中有谁不把中国人当成“非人类”，他便是不合群，不理智的。从长远方面看来，“理智”更像是人类合理化自己作为的一种理由，以及找到志同道合之人的一种方式。

看着731罪证陈列馆里，一件件触目惊心的证物，我仿佛能看到那群所谓“理智”的人，用自己举着注射器的双手，结束了一个又一个生命。

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没有人道主义，只有不同民族间的利益，不同国家间的利益，不同人种间的利益。互惠互利，你我便相安无事。利益冲突，战争便由此发生。

我的哈尔滨之旅结束的很快，回到宾馆后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好明天的车票。哈尔滨，我第一次独自旅行的目的地，我不会忘记你。你在年轻中衰老，你磅礴的历史，你多元的建筑，你仍然深深吸引着我。